Jill

“你对我来说无论何时都非常重要。”

承徐|蜜月

◆四承×六岁小徐


徐伦想起来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空条带出门远游是在她六岁的时候。

那张她穿着紫色连衣裙抓着一个塑料海豚玩具,站在海滩上微笑的照片就挂在客厅里正对着沙发背的那面墙上,同其它家庭照片一起被装在木质相框里。她习惯了那些照片的存在,即使读大学前无数次经过那面墙往门口走去都不会多看一眼,只有上了年纪的母亲逐渐开始有些怀念往事,退休后时常用羽毛掸子拂去相框上的灰尘。

契机是母亲的再婚以及随之而来的搬家,徐伦乐见母亲搬去更舒适的住处,有个贴心的人陪在身边,于是从大学里赶回来主动要求帮忙。母亲和继父在楼上讨论如何处理主卧的那张双人床,她则被拜托将客厅里的一些杂物装进纸箱里打包,等搬家工人来将它们带去新居。

考虑到运输过程中玻璃制品极易破碎,徐伦将那面墙上的照片逐一取下,从相框中抽出相纸小心收纳进文件袋里,然后将已经老旧不堪的相框丢弃。照片上多是她和母亲,曾在这个家中生活的另一个人没有在这面墙上留下痕迹,徐伦不知道是被处理掉了还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照片。少女的手指拂过新生婴儿的脸颊,拂过搂在一起对镜头比出V字手势的母女俩和新剪了齐肩短发的中年女人。那张她站在海边的照片这时候反而显示出格格不入来。年轻人大多倾向于同朋友们在一块,除了逛街外她很少与母亲出游,至多去附近的公园散散步,而比起旅行,母亲更愿意打理自家门前的小院子,不大可能带自己去海边。

徐伦举起那张照片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一个人影如同幽灵在脑海中一闪。哦,是那么回事。她这才想起来,然后撇撇嘴,将那张照片装进自己外套的胸袋子里,若无其事地去拿下一个相框。

夜晚她回到学生公寓,将今日换下来的衣物连同前几天堆在洗衣篓里的一同塞进滚筒洗衣机里,之后就去厨房煮夜宵。意大利面刚下锅,徐伦猛地想起来那张照片,立刻跑过去拉开洗衣机的透明翻盖,里面飘着泡沫的水就淌了一地。她从缠在一起的湿漉漉的衣服中找出上午穿的那件外将照片抽出胸袋,小心翼翼地展开。所幸照片没有被水泡烂,只是皱得厉害,女孩子稚嫩的笑脸变得崎岖不平。她把照片用小夹子夹着晾在阳台上,只要天亮了,迈阿密五月的阳光会将它烤干。徐伦稍微松一口气,很快嗅到一股焦糊味,她意识到是她煮在锅里的意大利面。

有那个人有关的一切总是将她弄得一团糟,徐伦憋闷地吐出一口气,将自己砸在沙发上,听着洗衣机重新运转起来的水声闭上眼睛。



旅行的开端近乎一次绑架。年幼的徐伦舒舒服服地被裹在毛毯里,母亲刚与她道过晚安,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光线不强的小夜灯。空条轻轻推门进来,坐到儿童床边,他知道他的小女儿还醒着。女孩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来了,她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尽管他不常待在家,但对她很好,因此她从不惧怕他看上去严肃的面庞和巨人似的身体。更何况孩子依赖父母是一种不需要理由的天性。父亲没有像母亲那样搂她,也没有亲她,而只是弯下身体,垂着头颅低声同她讲话。他问,徐伦,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旅行,去日本。

父亲的声音平缓温和,即使年纪尚小,徐伦也能够从他人的话语中捕捉情绪,她知道他其实希望自己会答应。他用同大人商量事情的方式来与孩子讲话,这是不妥当的,她并不理解其中的深意,却懵懵懂懂地点了头。她困得有些眼睛睁不开了。空条便不多说什么,伸手慢慢拍抚着女儿的小肩膀,一下一下,将他的女孩送入梦乡。

他带女儿出游的事情没有同妻子商量,只在床头留下了一张便签通知了此事,下榻旅馆之后打跨洋电话报平安。妻子虽然责备他自作主张,但父女出游总归不是坏事,女人最担心的是女儿是否能在异国他乡得到周全的照顾。父母之间的争执徐伦全然不知,女孩睡醒了发现自己并不在家,有些想妈妈,不过她已经过了最依赖母亲的年纪,待父亲帮她刷过牙,洗好脸后,她就将这份孩子气的忧郁抛到脑后,兴高采烈地拿起叉子去叉华夫饼上蘸着枫糖浆的蓝莓。

父亲牵着她的小手在街道上走,四周都是黑眼睛黑头发行色匆匆的亚洲人,偶尔有人对这孩子的绿眼睛多瞥一眼。她对“父亲的故乡”没什么概念,这个地方虽然看上去与她居住的社区风格迥异,以一个孩子的目光仰头看去倒也不觉得有多么不同,反正都是被父亲牵着,他高大的身影始终占据视野的一隅。

有时候她不愿意走了,想赖在父亲身上,空条就将她一直搂在臂弯里慢慢往前走,走得累了总能找到一处能坐下的地方,花坛的边沿,或者便利店前的长椅,徐伦记得父亲帽檐下亮晶晶的汗水从额角淌下。然后他抱着她再次上路,她在父亲的臂弯里从白天到黑夜。

睡觉前空条为她泡一杯热牛奶,自己则小酌一杯。徐伦对父亲喝的东西好奇不已,自然而然向父亲撒娇求他让她也尝一点。空条没有拒绝,食指在酒杯里轻轻沾一下,女孩张嘴咬住父亲湿润的手指尖。酒的味道令她皱眉,她咂一咂嘴皱起脸颊,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喜欢这样又涩又苦的味道。做父亲的看着她吃瘪的样子,笑一笑,对她说还是喝牛奶吧。她点点头去抓床头柜上自己那杯加了蜂蜜的甜牛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空条靠在床头看女儿,她用手背抹完嘴之后转过来抱他,急着要给他讲睡前故事。

讲睡前故事原本是父亲的责任,然而他此行仓促,没有带她的故事书,自己也编不出什么好故事,徐伦就得意洋洋地表示她可以为父亲讲。她记得很多故事,关于王子与公主,关于迷路的兔子,诸如此类。孩子的故事有些颠三倒四,一会儿是公主被龙抓走了,一会儿是王子在舞会上与兔子跳舞,突然间又冒出一个施魔法的仙子来。空条并不挑剔,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总是先她一步。或许酒精在其中发挥了不小作用,年幼的孩子想不到那么多,只觉得是自己的故事将父亲哄睡,心里想着等回家了一定要向母亲还有她的朋友们炫耀。她从父亲的怀抱里挣脱,细瘦的双腿跨过父亲侧躺的身体像翻越了一座小山,她将他那边的床头灯关掉,然后独自下床去上厕所,回来时关掉自己这一侧的灯,让整个房间陷入黑暗。徐伦独自做这些事情,一点都不感到害怕,无助,或者孤独,她钻进被窝里,钻进父亲的手臂下,那些温暖的东西坚实地压着她的小身体令她感到安全,她为能够拥有父亲、帮助父亲而自豪。

父亲平稳绵长的呼吸是女孩最好的安眠曲,徐伦带着满足入睡。

当然,旅行不尽是愉快的事情。父亲故乡的海滩没有留给她好印象。海边风大,咸津津地裹着她,沙子中藏着碎贝壳和小螃蟹,刺痛她的脚底,如果穿上鞋又被灌进鞋子里的水与沙硌得难受。徐伦向走在前面的父亲求助,父亲递来手,牵着她继续前进。烈日之下女孩感觉自己是沙滩上的一尾死鱼,每走一步都刺痛,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伸着手要父亲抱。这样的路对你来说太难了。空条喃喃自语,弯腰抱起她在坑坑洼洼的沙滩上走着,顶着烈日狂风依然走得平稳。徐伦在父亲的肩膀上蹭干了泪水,问他,爸爸我们要去哪里?

抱歉,徐伦,我们不应该走这条路的。父亲没有给她答案,他的道歉轻飘飘地从孩子的心中拂过,她对他说没关系。她其实一点都不怪父亲,哪怕他坚持要她走下去她也不会怪他,只要他给她一点鼓励,一点安慰。虽然最终他们没有走完。

空条带着她往内陆去,父女俩在一家海边的杂货铺前休息。做父亲的抱着她在水龙头旁边用清水冲掉脚底的碎贝壳和沙,细小的伤口浸在冷水里,徐伦并不觉得疼。

他还给她买了一个海豚形状的塑料玩具,徐伦很喜欢这个纪念品,举着它在空中挥舞,想象它像一只真正的海豚那样穿过并不存在的波浪。

爸爸,你喜欢海豚吗?她的小海豚游啊游,游到了父亲面前。空条点点头,说海豚背上如果载了人,它们就不会让人溺水。她听过许多童话,觉得动物会帮助人类也不算是什么多特别的本领。她接着喊爸爸爸爸,既然你喜欢海豚,那我今天晚上给你讲一个海豚的故事吧。空条应了一声,将女儿汗湿的头发别到耳后去,垂下眼睛用目光描摹他的孩子汗津津的脸颊。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带她出门的次数渐渐少了,而时常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工作。徐伦并不介意,她坐在酒店客房的地毯上和她的海豚玩,或者用铅笔在上画画。父亲并未对她说他们什么时候回家,但她以一个孩子敏感的心感觉到了他的焦虑,知道回家的日子或许很近了。父亲不工作也不出门的时候她要求他陪自己玩游戏,两个人在并不特别宽敞的客房里捉迷藏,她身体小,总能找地方藏身,空条则无计可施。她在卫生间的浴缸里找到蜷起膝盖躺在其中的父亲,第一眼她并没有看到那里有人,只有走近了才发现他躺在那里将浴缸占得满满当当的,一只搁浅的蓝鲸一样。她拉着父亲的手臂将他从浴缸中解救,也意识到了这游戏对父亲不公平,玩起来没意思,于是换了一个。她叫父亲闭上眼睛,不准睁开,然后要他伸出手来,她将自己的蝴蝶发夹放进他手心里,叫他猜是什么东西。

空条闭着眼睛,合拢手心摸了摸,拇指按过蝴蝶的翅膀,然后对女儿说,是你的发夹。父亲很聪明,她对他很快能得出答案并不意外,笑嘻嘻地说他答对了,现在换她。女孩用力闭上眼睛,满怀期待与忐忑地伸出手,告诉他放什么的东西都可以。不知道父亲会给她什么?那边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片刻之后一个非常柔软温暖的东西轻轻抵在自己手心。徐伦的手指动一下,试探着合拢,那个东西干燥温暖,有热而平稳的气流从她的手上拂过,渐渐感觉有点湿润。那是个活物。女孩尖叫一声睁开眼睛,发现父亲正低着头亲自己的手心。

父亲放在她手中的究竟是他的嘴唇,他的吻还是什么别的更为抽象模糊的东西——他的爱情或者欲望或者脆弱——徐伦不知道,她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只专注于游戏本身。她立刻嚷嚷起来,说父亲犯规,这太难猜了。不是说什么东西都可以吗。父亲直起身体,介于蓝色和绿色之间那双漂亮的眼睛望向她。父亲的眼窝很深,鼻梁高挺,饱满的嘴唇总是抿起,盯着人看的时候很有威严,但因为眼睛漂亮,所以并不显得阴沉可怕。她闹脾气,不肯再玩下去了,空条叹一口气,小声说了一句日语,她听不懂,然后他打开电视调到小孩子喜欢的动画频道。

那瓶放在客房冰箱里的红酒已经见底,空条有几天没在睡前喝酒。徐伦不会注意到这种事情,她同之前一样,给他讲完故事,确认他睡着,然后跨过他去关灯,独自上厕所,回来后钻进父亲的臂弯里。夜里空条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他动一动自己的手臂避免一直压着她瘦小的肩膀,然后托着她的背部使她更靠近被窝里最暖和的地方。他久久地注视着黑夜直到窗外透进朝阳的微光。女儿有时短暂地醒来,小动物一样在他的怀里拱来拱去,寻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再次睡去,或者睡眼迷蒙地问他爸爸怎么醒得那么早,我们今天去哪里。他不回答,只拍着她,从脸颊到脖子,到背部,到小腿,最后将她暖呼呼的小脚掌握在手心里,像拢着一只小鱼。父亲的手令她舒舒服服地再次睡去。

徐伦醒来后坐在在床沿,头发乱蓬蓬的,睡衣也歪歪扭扭地裹在身上。父亲不着急抱她去洗漱,他单膝跪在床前,双手捧着她的两只小手,低头吻她的手背,嘴唇抵着她手背上的小窝。母亲喜欢亲她的额头和脸颊,偶尔是鼻尖,父亲则更愿意吻她的手——手指,手心,手背,手腕——让她觉得自己的的确确能将父亲抓在手里。父亲低着头,没有帽檐的遮挡,徐伦还是看不清父亲的表情。父亲似乎是闭着眼睛的,抿着唇去用力吻她的手背。太用力了,女孩开始胡思乱想,担心父亲是不是要从那里开始吃掉自己。



洗衣机搅着水的嗡鸣近似浪潮起伏,徐伦在这声响中翻了个身,摆脱了浑浑噩噩模糊不清的梦境。梦境,或者是记忆。她想到有一天——似乎是有那么一天,她从客房舒适温暖的大床中醒来,没有看到父亲,天空还是浅蓝色,太阳的光并不刺眼。她跑到卫生间去踮着脚拿到了洗漱台上的梳子和牙刷,毛巾高高地挂在架子上,她无论如何都够不到,只有在浴缸边的水龙头接水洗脸,用卫生纸擦干净。父亲或许过一会儿就会回来,她其实可以爬上床再睡一觉,但她出门了,手里抓着父亲给她买的海豚玩具。她要去海边,独自走出酒店大厅,犯困的前台小姐没有注意到那样矮小的她,她沿着人行道一直往海边走,似乎很熟悉这条路。事实上的确如此,父亲曾许多次牵着她的手带她往海边去,在旅客聚集的沙滩上徘徊一会儿再回来,有时能看到烟花。他们始终没有往海滩深处走去。

她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镇定,那样小的孩子独自在路上走也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没有遇到诱拐犯或者杀人魔。她脱掉自己的小凉鞋,像父亲一样拎在手里,沿着沙滩慢慢往前走,走到无论是散步的老年夫妻还是早起观海的游客都看不见了,尖利的碎贝壳和小螃蟹的尸体刺着脚底。这条路很难走,但同她从父亲来过一次,因此并不那么害怕。

走了一会儿她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呀!正是她的父亲!他站在海中几乎要被浪潮卷走了,她一边喊着爸爸一边用力向他跑去,海水一直漫到她的大腿。空条听到女儿的声音也转过来,往她这边走。空条扶起跌倒在海里呛水的女儿,高高地将她抱起。于她而言危险的水深放到父亲身上也不过是淹没小腿的高度,父亲多么高大呀。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父亲拍一拍她颤抖的小脊背,说不出能安慰她的好听的话,只有在浪花中不停地走来走去,叫她抬头看一看那海鸟,看一看远处的帆船,试图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父亲刚刚是不是要走到海里去?他为什么抛下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徐伦越想越害怕,哭得更加用力,空条一直抱着她站在浅滩里,风与浪不停地冲刷着这对父女。没事的,徐伦。空条好像知道她在害怕什么,腾出一只手来为她擦脸,但他的手上都是海水,海水与女儿的泪一样咸而粘。我会游泳,海里还有海豚。你还记得吗,我们之前说过的,有关海豚的事?

她眼泪汪汪地点点头,给他看自己抓着的那个海豚玩具。为什么出门的时候她只带了这个呢?是因为这来自父亲的礼物特别受她喜爱,还是在孩子的内心深处她希望这小小的海豚能将父亲拯救?

空条抱着女儿上岸,找了一处树荫休息。他的背包就放在一棵棕榈树下。他从里面拿出手帕和瓶装水,帮女儿简单擦了一下身体。他自己其实也很不像样,白色的长裤都湿透了,脸上也全是水渍。女孩摘下父亲的帽子,用湿凉的手掌擦了擦他的额头,然后在自己紫色的裙子上蹭干。徐伦,下次不要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父亲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同她讲话。徐伦觉得自己被责备了,委屈地扁起嘴。别哭,别哭。空条从包里拿出一个相机,放到女孩面前来。我们拍一张照,别哭了。他哄孩子的手法实在拙劣,但是在异国他乡徐伦也没有别的安慰,只能点点头,用手背用力擦着眼睛。

做父亲的帮她把头发编好,抚平裙摆上的褶皱,然后让她站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也不讲究什么角度和光线。她拿着她的海豚玩具对父亲的镜头微笑,父亲按了好几下快门。照片很漂亮,她看过照片之后很快高兴起来。为了配合她视线的高度,空条不得不跪在地上将相机捧到她面前,两只膝盖抵着粗粝的沙子。徐伦想自己拿着看,空条就把相机交给她,告诉她按哪个按键能翻页。照片一页一页过去,后面是海岸上颜色形状各异的海星,她看得津津有味,连父亲从后背抱住她,将脸颊埋在她幼小柔软的肩窝里,她都没有注意到。

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空条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她也没能注意到,回想起来的只有大片的空白,被那双手抚摸时模糊不清的温暖,一种后知后觉的甜蜜,和无尽苦涩悠长的余味。直到现在徐伦也不明白那片尖利的海滩深处有什么,父亲那天往海里走去是要干什么。

那之后没有过太久,一通陌生电话,十足空条承太郎式的自作主张,撞进她的生活里。对方是空条的律师,表明身份后向她告知了空条承太郎在出海考察中遇难的一事,约她见面详谈。比起遗产继承,徐伦对空条的尸体更感兴趣。她被领着来到冷冻室里,工作人员拉开一个格子让她看她的父亲。他像一条冻鱼一样被保存在冰柜里,脸颊上结着厚厚的霜,眉眼在冰霜之下变得有些模糊,但依旧看得出样子,即使多年未见她也一眼就认出那是空条,幼时记忆里的面庞一下子清楚起来,不再遥远,被思念织出的细细密密的迷雾笼罩一样。那一瞬间徐伦有点想笑,并且觉得如果空条能看见自己这幅样子,或许也会笑,然后念叨一句他常说但她从来没听懂过的一句日语。

她伸出手去,将手掌心按在父亲冻硬的嘴唇上。工作人员提醒她最好不要那样做,会损坏遗体,也可能对她的身体健康造成一点影响。

她找了一处公墓将他埋葬,同意媒体发布空条承太郎的讣告,让认识他的人自行前来吊唁,借此省去了葬礼,毕竟要联系空条生前的友人是一桩麻烦事,她不想听别人喋喋不休地谈论他们知道而她不知道的,空条承太郎的故事。母亲曾提议将遗体火化然后骨灰送进海里,徐伦没有同意,于是母亲说至少请一位牧师来祷告,徐伦也没有答应。女人的秉性温柔良善,她自认为理解女儿的怨恨,尽管如此也希望前夫至少得到安葬,但她无法对空条事情有任何处置,毕竟在婚姻结束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已经十分微弱了,于是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入殓时她将那张照片放进棺里,女孩皱巴巴的笑脸紧贴父亲的胸口,还有她手上的那只小海豚。

我觉得你还是待在岸上比较好。鉴于你不信神,我也不信,所以我没有给你请牧师。如果你不喜欢这种葬礼就来找我,我会把你挖出来重新埋葬——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我的电话和住址写在了照片后面。她对着父亲的遗体喃喃自语,好像他会沉默地点点头回应她一样。即使见过许多种告别方式,一旁的工作人员看她的眼神依然奇怪。

就让她陪着你吧,爸爸。徐伦最后嘟囔着,将手伸下去敲了敲年幼的自己微笑着的脸庞,缀着绿色甲油的指尖压在女孩弯弯的眼角。她觉得这样很好,很公平,那一刻定格的幸福同死去的父亲,早逝的恋情永永久久在一起,她心中的空条承太郎永远都不会褪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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