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ll

露白Ⅰ孤寡老露和他的两只猫

开宠物店的中国朋友最近突然问我想不想养宠物。如果是之前的我一定会以工作忙的理由推脱。但是这一次我答应了他。

我在他的店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喜欢的。“我这儿还有几只奶猫，还没打疫苗就没放出来，你瞅瞅吧。”中国诱人操着一口东北味的俄语把我往一个房间里推。我很快在那群小家伙中间发现了看得上的。

“我喜欢那只。”我指着灰色皮毛的西伯利亚猫说道。

“您可真会挑，这只有点麻烦。”中国有人有点为难地挠了挠头，磨蹭了半天才开口。“这只和他旁边那只白的是……兄妹，他们和其他奶猫不是一个妈生的，所以总是被欺负。也就小打小闹的程度，你别想得太恐怖。然后这只灰的就比较护着他妹妹嘛，动物本能之类的，你看动物世界不是也老讲雌性的母爱吗。”

他啰啰嗦嗦了半天，传达出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两只得一块儿收养。

“那我就都养。”我掏出钱包的一瞬间中国友人神情复杂，这让我非常奇怪。以往他看到钱整个人都会焕发出光彩，就跟那太阳底下的向日葵似的。

“大忙人布拉金斯基竟然愿意养两只猫。算了，看在这份上我两只都送你。”他故作亲昵地靠过来，手肘搭着我的肩膀，“不用谢，咱俩谁跟谁啊。”

“那你再送我点养猫用的东西吧，猫粮最好也送两袋。”

“你咋不上天呢?”他用母语大惊小怪地说道，我没听懂，但大致猜得出那是不同意的意思。

我当然只是吓吓他而已，能让葛朗台·王送我两只猫我已经可以向我们两个共同的好友吹嘘了，他们一定会惊讶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养猫比我想得要容易些，灰色的那只——我给他取名伊万，已经长得很大了，白色的娜塔莎也长了一些，但是没有她的哥哥变化那么明显。当我在写作的时候，两只猫就在一旁踱步，偶尔摆弄一下毛线球。当我在和编辑讨论稿子的时候，它们并肩坐在窗台上晒太阳。

“你长得也太胖了吧。”闲暇时我把伊万放在我的膝头，用手梳理着他的毛发。时常眯着眼睛的西伯利亚猫发出呼噜呼噜的惬意的声音。娜塔莎走过来了，用她的小爪子挠我的裤腿。我以为她也想要我抱，于是把伊万放到一边，俯身抱起她。谁知伊万一走开她也立刻挣脱了我的手，很快地跟了上去——原来她只是要我把哥哥还给她。

养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娜塔莎过分地粘着伊万，她从不会离开伊万超过两米。只是伊万有时候不愿意。它们两个的追逐战总是在不知什么时候就打响。一般而言是伊万上蹿下跳地逃跑，娜塔莎紧紧地追着她，叫声颇为狂热。伊万偶尔会用武力逼迫娜塔莎走开，毕竟他有着天然优势，这时候我会出手阻止。不过追逐战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天知道我因为这个耽误了多少工作时间。在发现娜塔莎捉到伊万就会安静下来之后，我决定主动为她提供帮助。至于伊万的哀嚎，没问题的，我的耳塞质量很好。

虽然有时候伊万会那样对娜塔莎，我还是坚信他深深地爱着她的妹妹。有一回我从编辑部回来后看见伊万疯了一般朝我的衣柜上撞，那上面留下了不少又长又深的抓痕，地板上积了不少木屑。他见我回来便咬着我的裤腿往衣柜那边拽，检查一番之后我明白了。娜塔莎掉进了衣柜和墙壁的狭小缝隙里。我试图把衣柜搬开，但是它太庞大了。我不确定里面的娜塔莎情况到底怎么样，于是飞快地联系了搬家公司。

搬家公司的工人准备用一些工具把这个庞大衣柜挪开，但是伊万挡在他们前面，向来眯着的眼睛睁开了，紫色的眼睛大得吓人。他对着这些陌生人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弓着背一幅随时出击的样子，背上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是老虎吗？我全副武装了一下就把他抓起来塞进一个纸箱里，用手压住纸箱防止他跑出来妨碍工人工作。他在里面使劲挣扎，被娜塔莎捉住时都没有现在叫得那么凄凉。或许他以为那些人要伤害他的娜塔莎吧。真是个小笨蛋。

衣柜挪开后，娜塔莎被救出来了。所幸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前左爪扭伤。她在宠物医院待了一段时间，又修养了几个月，照样能像以前一样追着伊万满屋子跑。

今天天气很好，我刚交完稿可以松口气休息一段时间。于是我在清晨驾车带着这两只猫去外面野餐。我首先去花店买了一束亚麻花，然后来到一片墓地，轻车熟路地绕过一些墓碑找到了我要寻找的那个。我将亚麻花放在灰色的大理石墓碑前，随即从包里取出抹布擦拭这块墓碑。

伊万和娜塔莎在一旁打闹，与这片沉寂的碑林格格不入。擦完墓碑我索性在那前面坐了下来。

“娜……”

我发出第一个音节。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中说话总是让人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我停顿了一下，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

“娜塔莎。”

娜塔莎以为我在叫她，跑过来在我身边坐下，伊万绕着墓碑转了一圈，也坐在了娜塔莎身边。

我说了一些自己的近况，以及娜塔莎的意外和伊万在那时的表现。

我突然想起之前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哭着说我养了两只猫，一对兄妹，是王耀送的，他是个好人，不忍心戳我的痛处，但是我看到他们就会想到你……。

我现在已经不至于哭了。

坐了一会儿估计是厌烦了，娜塔莎起身去摆弄那束亚麻花，伊万也起身，走到她身边静静地看她玩耍，毛茸茸的尾巴在空中摇晃。

我是伊万。

躺在坟墓里的，是我的娜塔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