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ll

“你对我来说无论何时都非常重要。”

承徐|春天的眼睛


◆是蛇蛇承和鼠鼠徐的童话,蛇蛇是字面意义上的蛇蛇,鼠鼠是字面意义上的鼠鼠,但世界观并非动物世界

◆部分内容捏他宫西达也《你看起来很好吃》

⚠️片尾儿童画警告


徐伦在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跟随父亲踏上了远行的旅途。

她原本独自出发,身后的小包里装着一条小毯子和近几天的口粮。离开了鼠鼠们的树林,穿过了兔子们的洞穴,其实也没有走太远,她以前偶尔还会和朋友们一起来这边玩。就是在这时候,承太郎从橡树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垂下来,在树荫下露出他蛇类的头部。

“徐伦。”他喊她的名字,声音醇厚,带着有些低哑的“嘶嘶”声,和他们这些小动物细而尖的叫声是不一样的。看着她有些惊讶的样子,他又补充说道:“我是你的父亲。”

“你不是我爸爸。”徐伦抓着她的小包,伏低了身体,全身的毛发都竖立起来。她打量着蛇闪闪发光的紫色鳞片,他戴着一顶有绿色星星的帽子,扁而大的头部在树荫下显得威严可怖。他可真大呀,徐伦想,他可以一口把我整个吞下,但是我并不怕他,因为我的力气也很大,妈妈说这是因为我像爸爸。

承太郎没有再说话,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情,摆动身体慢悠悠地从树枝上落下来,一圈一圈地盘起,就这样立在徐伦面前。“真是够了。你妈妈写信告诉我你要出门旅行,所以我才来找你。”听着蛇淡淡的语气,那令她恼火的语气,徐伦一下子反应过来。呀!是我的爸爸!可是他变了很多。

徐伦眯起绿豆一样圆圆的小眼睛,仔细瞧他。蛇的五官总是隐匿在鳞片之下,看起来都相似的冷酷,不像她的家人毛茸茸的脸庞好辨认。徐伦有一百多个异父的弟弟妹妹,她从来不会认错他们。在她很小很小,才从粉嫩的肉体上长出细小绒毛的时候,就从母亲那里知道了,她的父亲是一条常年旅行的蛇。承太郎不常回家,偶尔来一次总是会吓到大家。他往往伫立在树荫底下,等待徐伦出来与他见面。南方的天气对他来说还是太炎热了,而鼠鼠们的洞穴容纳不了他庞大的身体,因此妈妈无法请他来家里坐坐。徐伦认为那样才好。弟弟妹妹们都害怕他,她也不乐意见他。

上一次见面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她还未成年,甚至还很小,承太郎的鳞片是白亮的,泛着书里描述的那种雪色的光,身上还有咸涩的海水味。徐伦从来没有见过雪,从来没有见过海,她不知晓那些景色的意义。爸爸为了那样的景色,将我抛下了,徐伦这样想,难道它们比我还要珍贵吗?我一定要亲眼看一看,再去好好质问一下爸爸。这便是她旅行的开始。

“你……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徐伦放松了身体,为自己方才没有认出他辩解。承太郎点点头:“我会定期蜕皮。你也变了很多,徐伦。”他将女儿头部些许鲜绿色的毛发和圆圆的脸庞静静地看在眼里,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用尾巴摸一摸。不过他刚刚已经吓到她了,承太郎决定还是不要这样。

“那为什么你能够立刻认出我?”父亲太高大了,当他的影子笼罩着她,徐伦觉得世界都变得更加昏暗,她努力仰着头说话,叫父亲听清自己细细小小的声音。“你看。”承太郎深深低下头颅,向女儿展示自己头部以下,一些颜色不一样的鳞片,很明显地组成了一个星形。徐伦摸了摸自己肩膀上软绵绵的毛发,她知道那里也有一颗“星星”。“除了这个标志以外,还有很多其它方式。你的气味,你的声音,你的脉搏,都在告诉我你是我的女儿,即使很久没见面,即使隔着很远,我也不会把你认错。”承太郎绕着徐伦转了一圈,庞大而细长的身躯将女儿圈在其中,又随着他缓慢地滑动而使她离开了父亲的包围。

听到父亲的话,徐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没有父亲那种神奇的能力,走在树林里看到路过的蛇,她总要悄悄地用眼光打量人家,想着那是不是爸爸,有一次还差点认错。他总是不回家,叫她总是想着他,总是认不出他!徐伦又自顾自生起父亲的气来,闷闷地跟在承太郎游曳的蛇尾后面。父女两彼此不讲话,沉默地走过了山羊的土丘和松鼠的树林,天黑时承太郎找了一处茂密的树冠,他自顾自往上攀爬,细长的身体很灵活,但是背着小包的徐伦手脚并用爬了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追上父亲。“我们今天在这里睡。”承太郎盘起身体,中间留出一个圆圆的小窝,示意女儿睡到里面去。“我不要。”徐伦不理会他,扭头找了一片光滑的树叶躺下,从小包里拿出毯子盖上。她还在生父亲的气呢。

承太郎没有坚持,低下头用帽子盖住脸颊,似乎要就这样睡去。

在梦里,徐伦感受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轻轻缠住了自己,她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摸,鳞片光滑的触感在她的小爪间流淌。她不记得自己还很幼小的时候躺在父亲身上玩耍的光景。那时候承太郎会用尾巴轻轻将她托起,抛起来又接住,她笑得开心,吱吱的叫声落在父亲心里,他用自己冰凉的满是鳞片的脸蹭一蹭她温软的背部。她只觉得这感受十分亲切,伸着懒腰陷入更加香甜的梦中。

太阳明亮温暖的光线刺得她睁开眼来,徐伦立刻看到父亲吐着蛇信的脸正对着自己。承太郎意外地反应迟钝,愣了一下才别过脸去。“我怎么在这?”她看了看父亲环着自己的身体,从其中爬出来,落到树冠上。“这样才安全。”承太郎对她说,又忍不住伸出分叉的舌头,捕获空气中的水分和气味。每当他说话,父亲那条长长的鲜红的舌头就仿佛不受他控制地钻出来,徐伦从书上知道这是他们蛇生活的方式。她的弟弟妹妹们最怕承太郎这一点,他们总是担心如果她去见他会被一口吃掉,毕竟他已经馋得吐舌头了。

怪不得他总是不讲话。不过我可不怕。徐伦对着承太郎挤出一个鬼脸,吐出她短短的粉红色的舌头,末了憋不住龇牙咧嘴地笑。承太郎看出来她是在学他,摇摇头,顺着树干爬下去,喊徐伦也下来吃早餐。

离开了松鼠的树林,他们要跨过一条河再走许远才能到达下一个有动物居住的城市。承太郎从帽子里拿出一张地图在地上展开,蛇的尾巴点着上面的标志。“往西走是草原,往东走是森林,往北走是大海,你要去哪一边?”徐伦凑过去看地图上有不少父亲的标记,想他大概都去过。于是她回答:“你接下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也要成为一个旅行家。”

承太郎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说:“那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好吧,你就跟着我。我们先去大海,如果那时候你改变主意了,我再把你送回家。”爸爸在小瞧我呢。徐伦撇撇嘴,一骨碌地爬起身,拍拍身上花生的碎屑,跟上准备离开的承太郎。

面前的河流虽然宽敞但并不深,也不特别湍急,徐伦有信心游过去。他们在河边喝了水,准备立刻渡河。徐伦看着承太郎滑进水中,一点声响也没有,紫色的鳞片在河水的浪花中若隐若现。她跟上去,迈动短小的四肢不断游着,被水流撞来撞去,不得已在中途爬上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喘息片刻。河岸远远地在对面,她或许要分两口气才能游过去。徐伦不甘心让父亲瞧见自己不够强大的一面,鼓足了气往水里扎进去。突然一个滑凉的东西托起了自己,是父亲,她坐在父亲水淋淋的背上就像乘着一条宽宽的船。“帮我拿着帽子。”承太郎将那顶有着绿色星星的帽子用尾巴塞进徐伦手中,自顾自摆动着身体往对岸游去。这样就轻松许多了。徐伦攥着父亲的帽子,脚尖碰到起伏的浪花,有一只麻雀飞过去对她说:“呀,你乘着一艘漂亮的大船!”徐伦笑嘻嘻回答她:“不对,这是我的爸爸。”

父女俩上了岸,承太郎动作优雅地用尾巴甩着帽子里的水,但是徐伦使劲地抖了抖,将一身的水都甩到了父亲身上。她不带歉疚地对承太郎眨眨眼,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去。“真是够了。”承太郎叹一口气,戴上还有些许潮湿的帽子,跟在女儿身后。

他们一路往北走,走了很远、很远。秋天到了。徐伦喜欢桦树金黄的落叶,她钻进地上细细密密铺着的一层落叶中,像在水里穿行。“徐伦,徐伦,你在哪里?”这时候她的父亲就看不见她了,以他庞大的身躯也无法进入那落叶之下的小世界中,只有立在原地呼唤他的女儿。左后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有坚果和奶油甜腻的味道,有扑通扑通的心跳。承太郎故意不去看那边,直到徐伦突然冒出来,扬起了树叶。它们高高飞起,乘着凉爽的秋风在空中翻飞着,蝴蝶一样轻盈地落在承太郎的身躯上。他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踩碎那些干叶子,嘎吱嘎吱的,快活地向自己走来。

落下的,死去的树叶能有多大乐趣呢?他也俯下头去,学着女儿的样子在那一层落叶上躺下,他所见蔚蓝的天空被枯枝划分成小块。徐伦滚了两圈,嘎吱嘎吱地滚到他身边来,毛茸茸的身躯挨着他的鳞片。承太郎想说,我们该接着赶路了。但是或许晚一点再走也没什么。他静静地不说话,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吐出蛇信,秋日干燥的空气中有果子熟透了的甜香,比以往更加醉人。他为什么从来都没发现呢?

从严格意义上说徐伦并不是一个完美的旅伴,她第一次离家,摇摇晃晃地上路,很多事情都还不知道,不熟练,需要他耐心教导。她不是那种乖顺的类型,有时候过于强烈的探索精神会使她陷入意想不到的麻烦,等待做父亲的他来拯救。他们的日程总是远远落后于计划。

“如果你想成为旅行家,光这样是远远不够的。”他毫不含蓄地指出徐伦的不足,因为他知道自己未来不一定能陪伴女儿的每一段旅途。

他们吵了一架。徐伦指责他的冷漠和无情,将她扔在家里不管不顾那么多年,但承太郎认为她说的事情和现在的旅途都没有关系。父女俩别别扭扭地上路了,谁也不搭理谁。

路过一片沼泽的时候,承太郎不知所踪。徐伦遇见了旅途上的第二条蛇。他有着黑白相间的花纹,从深黑的沼泽中探起身子。“我是你父亲的老朋友,并且认得你,你是徐伦。”对方的声音比父亲更低沉,更嘶哑,但是他念出了她的名字,叫她放下了戒备。“你可以叫我普奇。是这样的,你的父亲不愿意再带你上路,他托我将你送回家。”听到这个消息,徐伦又气又恼,而普奇只是笑一笑。“他就是这个脾气,你是他的女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徐伦用爪子揉一揉脸,将泪水撇开,嘟囔着问:“他往哪边去了?我要找他,决不回去。”

普奇摇摇头:“他可是抛弃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找他?天底下没有这样不公平的事。”他慢慢向徐伦游来,沼泽中的绿藻粘在他身上,幽幽地发光。

“他答应了我带我去看大海!他是那样冷淡,那样讨人厌的蛇,他从不轻易给我承诺,却也从不欺骗我。我一定要找到他,让他说清楚。”徐伦往后退了两步,右爪抓住一根枯枝,“普奇叔叔,好心的蛇,请告诉我他往哪边去了?”

“你给了他太多机会,那会惯坏他,使他变成一个堕落的父亲。”普奇严肃地开口,语气不如刚才亲热,而显示出同他声音本身一样的阴沉来,“好吧,我就告诉你,承太郎已经死了,唔,现在应该死了吧。我将你骗到此处,当他来寻你时,我忠心的仆从会使他沉入沼泽深处,他将动弹不得,直到被水中的生物分食殆尽。”

徐伦一句话也不多说,握着那根顶端尖利的枯枝,双腿一蹬立刻就扑了过去。普奇早有预料,张开大嘴试图将毒牙刺进她的身体中。意外的是徐伦并不躲避,用左肩接住了普奇的毒牙,随即右手用力,将他的右眼刺瞎了。“你果然是他的女儿,像你这样可怜的小东西,居然也有这样的力量。”正当普奇惨叫着甩动头部的时候,徐伦软绵绵地失去了力气,感觉左肩的刺痛都不明显了,随之而来的是令人心悸的冰凉。她滑倒下去,强打起精神,看到一个身影从草丛中扑了过来。

世界都在旋转,她看不真切,只觉得摇摇晃晃的重影使她头痛欲裂。直到父亲的尾巴托起她,将她放进他身躯所环绕着的,那片最安全的区域里。“徐伦,我要给你喝我的毒液。你是我的孩子,有一定的天赋,那会使你克服蛇的毒素。但也有风险……”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平静,他似乎受伤了,语气中带着一点虚弱。也可能是爸爸在担心我。徐伦模模糊糊地想。

她张开嘴巴,含着父亲那颗看起来可怕的,中空的毒牙。父亲的毒液顺着她的口腔滑进去,徐伦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只觉得肚子火辣辣的,好像有东西在烧。她哭起来,被父亲的毒液呛到,如果是被别的蛇伤害,那倒也没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被父亲的毒液伤害,她就觉得委屈,觉得痛苦难耐。在潜意识中,徐伦始终觉得爸爸是最最安全可靠的存在。

承太郎从蜜蜂那里买来蜜,用尾巴沾着送进虚弱的女儿的嘴里。她昏昏沉沉的,在父亲怀中蜷缩成一团,毛发也不复往日鲜亮了。承太郎无言地将头凑过去,轻轻摩挲着女儿毛茸茸的背部。恍惚之中徐伦听到父亲的声音:“或许,或许我不应该带你出门。我将大海边的贝壳,将草原上的花朵,将森林里的琥珀带回家,带给你,这样你就能安安全全地待在家里,以这种方式看外面的世界了。”

徐伦闭着眼睛,仿佛回到了妈妈的家中,回到了她的房间里,桌子上放着贝壳,放着干花,放着琥珀,她的弟弟妹妹们总是忍不住请求想看一看她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好东西。但是这一次出门,她一个都没有带。尽管对于承太郎的礼物她不能说是不喜欢。

“但是我想变得像你一样,我想和你一起旅行,如果不是和爸爸一起,我什么都不要,我哪也不去。”徐伦揉一揉酸涩的眼睛,翻身坐起来,软绵绵地靠在父亲身上。

“你想和我一起啊……”承太郎在心里说,深深地低下头去,衔起徐伦的小毯子为她盖上。

原来爸爸比我想的还要胆小。徐伦偷偷地笑,靠着父亲安稳地睡着了。

北方的秋天总是更冷一些。承太郎不能自己调节体温,早上出发前总要躺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让身体里的血液都活跃起来,才能灵活地行动。每到这时徐伦就在太阳底下来来回回地跑,弄得身体暖呼呼的,然后爬到父亲的头上去,温暖他的脸。可惜她太小了,不能温暖他的每一寸身体。她用小小的暖暖的爪拨弄着父亲脸上漂亮的鳞片。那里感到温暖时便会稍微张开,变得更加柔软。承太郎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才说:“徐伦,可以了,我们走吧。”徐伦在心里叹一口气,不情不愿地从父亲头上下来。如果不是为了赶路,真想和父亲就这样晒久久的太阳。

越往北走天气就越冷,徐伦有点担心当他们到达海边时,大海会不会都冻上了?承太郎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天气的变化,他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今年的冬天来得有些早。”他们在路上耗得太久,时间在落叶中的午睡和沼泽中的相依里悄悄溜走了许多,他们还一起做了别的事情,总而言之,没有在预定的时间里到达可以提供过冬场所的城市。终于在一片冷杉林中,承太郎决定不再前行,而留在这片林子里,囤积食物,开发洞穴,直到来年春天再次启程。

挖一个足够他们两个居住的洞穴并不麻烦,承太郎用一只海螺,雇佣了一位鼹鼠帮助他们,不到半天时间就弄好了。那是一个有两个房间的洞穴,里面宽敞又温暖,而通往洞穴的过道则又细又长,只有像徐伦这样的小东西和承太郎这样细长的生物才能通过。

这段时间里承太郎蜕了一次皮,徐伦觉得他的身体似乎更巨大了。她在父亲蜕下来的空壳里钻来钻去,里面充满父亲的味道,让她十分喜欢。可惜一戳就破了。她在里面翻滚,玩得不亦乐乎,觉得好像在父亲的身体里玩耍。承太郎爬过来轻轻咳了一声,吓得她跳起来,一脸干了坏事的样子。他说:“我们该准备过冬的食物了。”徐伦点点头,尴尬地从父亲蜕下的皮囊中爬出来。

他们在河边捕鱼,徐伦把捕来的鱼送到父亲嘴边,一条又一条,像他这样庞大的蛇,需要吃很多很多东西,才够睡一整个冬天。这条河的鱼又细又小,怎么足够呢?徐伦坐在哗哗的流水边发呆,承太郎似乎全然不懂女儿的忧愁,依旧慢悠悠地在林子里转来转去,搜集坚果和昆虫的尸体,那些都是徐伦的食物。

有一天清晨,承太郎照旧趴在一块石头上晒太阳,伴随着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日照时间也大大缩短。徐伦陪着他,小爪上把玩一段柔韧的藤,编出许多花样来,一会儿是蝴蝶,一会儿是星星,可惜都不牢固,一扯就散了。承太郎想那大概是她妈妈教她的。他看着看着,闭上了眼睛。即使日头高照,林子里也不甚暖和。他醒来时看到徐伦拎着一筐鸡蛋回来,在她面前蹦蹦跳跳发出很大的声响。他趴伏在地上,对地面的震动十分敏感,骤然清醒许多。徐伦掰开父亲的嘴,一个又一个地往里塞鸡蛋。他的身体活动起来有些僵硬,只是意识清醒,依照本能将那些一口都吞了下去。她从哪里弄来这一整筐鸡蛋呢?承太郎问她,但徐伦只是咧嘴一笑,没有回答。

晚上要睡觉了,承太郎才发现徐伦那条暖和的小毯子不见踪影。徐伦知道他明白过来了,骄傲地爬上他层层叠叠的身体,小身板挺得笔直:“我的毯子在集市上很受欢迎,那只母鸡将她所有的蛋都卖给我了。”承太郎觉得又好笑又无奈。从这一晚开始,徐伦只能用藤织的网和枯树叶盖在身上,保持温度。

冬天终于来了,承太郎在某一个冬日的早晨,不再睁开眼睛对徐伦说早上好。父亲冬眠的时候,她跑到洞穴外面去堆雪人,下雪的日子里在积雪上滚来滚去;她从外面捡树叶和棉絮回来,一片一片盖住父亲盘起的身体;她更多地是待在洞穴中,守着他,大声地念她从母亲那里听来的睡前故事,然后跑到父亲沉静的脸边,在他吻部的鳞片上亲一下。

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徐伦不知道是为什么。另一个房间里储存的食物要见底了,她决定再去外面找些吃的回来。她遇到一只瘦骨嶙峋的鸟追着她不放,差一点就被尖利的喙刺穿,她被暴风雪吹得在林子里迷路,趴回洞穴的时候几乎要冻僵了,即使是这样辛苦的搜寻也没有找到多少食物。这个冬天太长太长了。

爸爸会不会就这样在睡梦中饿死?徐伦忍不住去想。她将仓库里仅存的食物搬过来,有橡果,有昆虫,有丧失水分的苹果,有晒干的鱼和盛在蜂巢里的蜜。她费力地掰开父亲的嘴,一手支撑他的上颌,另一手往里面塞着这些对于蛇来说微不足道的食物。我很小,只要这么一点点就够了。她吃了三颗花生,使自己有足够力气,挤进那被枯叶覆盖着的,由父亲的身躯构筑起的圆环之中,合眼睡去。妈妈现在在干什么呢?家里一定十分暖和吧!那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温暖的,大家会围坐在餐桌边,等妈妈做香喷喷的烤苹果核。睡梦之中父亲似乎将自己环得更紧了一些。他们的洞穴,空气浑浊,暖意微弱,即使是这样只要和爸爸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我们要去看大海,看草原,看森林,父亲看过的景色我都要看,现在我也能保护爸爸了,我要带着他,去他也没去过的地方,永永远远地旅行下去。徐伦摸着父亲的鳞片,安然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月,她听到流水的声音,仿佛置身于一条小河之中。徐伦感受到潮湿,感受到自己正在被移动。她的眼睛睁不开,翻一个身就摔了下去,落到软和的泥泞里。有什么细长又有力的东西将她托起来,放回到原来那个安稳的位置,并且拍了拍她身上的污泥。一缕阳光照在她毛茸茸的脸上,照进了徐伦和父亲昏暗的洞穴里。她终于能够看到,看到积雪都融化成了水,肆意地流淌,洞穴之外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她看到父亲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他的蓝眼睛像水晶珠子一样,在这春天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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